时间的演化论 零 一颗缩时的镜头 从2020年初到2021年底，我稍微密集地在登山。 某一天在某个山巅我突然发觉，一面长高同时崩落着的山脉像是非常巨大又缓慢的海浪。以人类生命的长度来说，液态的海浪非常容易观察。帕洛玛先生曾花去他生命中一段时间(事实上是作家卡尔维诺花去他撰写那一章节的时间)观测「一个海浪」，而大部分时候，「固态」的山可能更近似静止不动。 然而山并不是不动的。假若我们能在大气层中，找到一部以数千/万年为单位的摄影机，以非常高速缩时回放画面，就可以看见山脉化身海浪了。 山就是浪，在高速行进的时间里。 一 没人能逃脱宿命 1814年法国数学与天文学家拉普拉斯提出「拉普拉斯恶魔」假设。若宇宙中有一个智慧体，能掌握每颗原子的位置与动量，那么巨观至天体运行、微观如粒子运动，都可以用牛顿的数学公式预测结果。在这个恶魔眼中，未来就如过去一般明确且清晰可见。未来已经注定。 二 交织的过去，缠绕的未来 1831年12月，达尔文以「具备博物学知识的年轻伙伴」身份，在英国西南部得文港登上小猎犬号，前往南美洲进行自然考察工作。 他的足迹上至安地斯山脉，远至澳洲、纽西兰与南非，绕了地球完整一圈，直到将近五年后才返回英国，陆续发表多部关于生物与地质学的著作，渐渐形塑著名的演化论。 1859年达尔文出版《物种起源》一书，书末以「树根纠缠的河岸」比喻世界为一个多重生命形式的聚合体，除了单一物种时间垂直向度的演化路径，也将眼界水平开展至同一时间切片中，不同物种如何摆放在彼此身边。 再将垂直时间加回来，如果时间是管状、单向，所有生物就在这条管中形成自己的路径，前进的同时与其他生者的路径交缠着。 三 快照般的一眼窥见全貌 1906年，全球植物学界初识以Taiwania为名的针叶植物新属「台湾杉」。建立新属、同时为其确立台湾特有种地位的，是于1911-1921年间陆续出版《台湾植物图谱》十卷的日本植物学家早田文藏。在其浸淫于植物学采集分类研究的生涯中，曾提出有别于进化论的「动态分类系统」。进化论以物竞天择为演化动力，物种间存在优胜劣败的竞争关系，而早田的动态分类系统更着眼于生物利用本身特质行生存之道，与其他生物共荣并存。 早田曾借「因陀罗网」一词，譬喻生物之间的关系。因陀罗是印度神话中骁勇善战的诸神之首，在佛教中被称作帝释天。在祂的宫殿中，有以宝珠装饰的网，每一网目上的宝珠「皆映现自他一切宝珠之影，又一一影中亦皆映现自他一切宝珠之影，如是宝珠无限交错反映，重重影现，互显互隐，重重无尽。」 这张网不只是二维平面，它是多个维度的立体结构，包含过去与未来的时间。在佛家，因陀罗网代表一即一切，一切即一的圆融思想。生物从各自孤立的竞争关系，「进化」成与他者共荣共存的动态平衡关系，互影互现、重影重现。 四 然而恶魔并不真的知道 进化的或许并非生物之间的关系，而是人类的脑与眼睛。 1927年3月某日(还正好是拉普拉斯的冥诞)，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基于量子理论发表「不确定性原理」，说明恶魔不可能同时确知此时此刻的所有细节，自然无从精准预测未来。退一百步来说，就算恶魔可能掌握当下的资讯，「掌握」的同时也对资讯产生了影响，预测势必产生偏误，何况，寄存因果论的单向线性时间还可能是人类短暂生命中的错觉。 在漫漫历史海洋中调整又调整的生物/物质世界演化解释，渐渐导向一种可知/未可知同时存在的眼界，当下在每一瞬间摆动，对应每一个当下即产生无数种已知的过去与未来，但摆荡到哪一种则是新鲜可选择的。换言之，纵然过去看似可沙盘推演出未来，但盘中的每一粒沙都有可能继续堆叠，又或一瞬崩塌。沙子自己仿佛也有自由意志。 时间的样貌可能不是一条河，可能是一片海洋，还可能是雷电交加、波涛汹涌、非常非常深不可测的一片海洋。 五 你观看，你决定 在某个神秘场所里，过去正不断改变它的形貌，连带也摇动未来，那就是人类的意识与潜意识。 我一向以为创造是站在意识的陆地上，从潜意识海洋中用鱼钩钓鱼的单向过程；左手与右手，分别代表未知与已知，我惯以为知识与智慧的流动是单向的，从未知流向已知，然而当我们的「已知」增加，「未知」的总量似乎也同时膨胀，仿佛这两者之间一旦开始流动，就启动一个相互挹注的机制。 这是否也意味着意识与潜意识双向同时汲取/填入，现实与梦境互相渗透，它们在时间之海、在因陀罗网中相互映现，眼见的世界是否是万华镜幻化之一瞬? 假若把蜗牛的壳压成一张薄薄的纸，它的起点与终点都在一个平面上；压缩时间，或者转换观看的视角，因与果就「同时」共存了。 蜗牛慢慢爬行，同时背负着起点与终点，而在两者之间，存在「活着」。 六 它们的关键字 入山 不再是死也缠或缠到死，为了活命才彼此纠缠，为了生 应分个位所 应许之地是能够真正抵达的吗? 囥人寻 捉迷藏是危险的游戏，是时空裂缝的入口 蝓螺 蜿蜒的时间，重复的时间，螺旋状堆叠的时间，越长越胖的时间 汇流口 这回，水域成为相遇的场所，有时当一条河流遇见另一条河流... 杜鹃 给她一个正确的名字，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 白马 圣经启示录四骑士再临，每个时代都有末日预言 谷雨 面向东方与天狼星，那里是新生的国度 围城 贴心演算层层包围，就让你舒适地腻在这里，一种新世纪安乐症 世界个细Waltz 世界是座舞台，在树根纠缠的河岸，何不试着翩然起舞?